方帜晖一路开车去宁岁月常去的地方,同时一遍遍不停地拨打她的电话,可是一直打不通。
他一直期盼对方有所回应,哪怕电话通了,她不说话,听他说也可以。
可是一直没有,她甚至连开机都没有。
在这份煎熬中,他的心情逐渐崩塌,长久的高傲和坚持土崩瓦解,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的影响这么大,他甚至不能承受她失踪,不能承受她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他以为那个女人会赖在他身边一辈子,哪怕纠缠、报复、相互折磨,她也像这6年过来,死也不放手,死也不离婚。
可是她先是离婚了,很痛快地离婚,然后带着程翊阳的骨灰盒离开,一声招呼也不打。
他在她心里就那么一文不值,死也不告诉他,甚至连怀上他的孩子也不想要?
………
3天了,经过3天的寻找,他还是没有宁岁月的一点消息,只从墓地那边了解到宁岁月放弃购买坟墓,去了海边。
方帜晖倾尽所有人脉,都没有找到宁岁月去了哪里的海边。
随着时间推移,他更担心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方帜晖恨得咬牙切齿,也痛得浑身颤抖。
此时他已经分不清是到底是仇恨和不甘心支配着他寻找她的意志,还是也有其他情绪。
总之,他一定要找到她,是生是死,也不能容忍她就这么从自己的手里脱离。
又等了两天,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有人给回信,说找到宁岁月了。
她去了A市隔壁城市一个深山里靠海边的小村庄,租下一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只有第一天刚到的时候,去海边的礁石上往海里洒下奇怪的东西,之后整天不出门,只有傍晚的时候去那一个礁石上坐一会儿,看看日落。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也不与人交流,要不是从城里上学回来的孩子看到她,对比网上的消息认出她,可能封闭的小村子里根本无人知道她的身份。
方帜晖的人来了,村长也来了,不少人去敲老房子的门,可宁岁月却再一次失踪了,她甚至不在礁石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方帜晖正在高速路上赶去,忽然听到回报宁岁月又失踪的消息,忍不住对女保镖发火:“叫你派人看着她呢?这就是你办事的结果?”
他甚至直接挂了电话,也不给女保镖解释的机会,而后低下头,双手深深插入头发。
可是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居然是宁岁月打来的!
方帜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做梦,他慌乱地接听,甚至手都颤抖着拿不稳。
所有的怒火、不甘心,满腹牢骚和想对宁岁月痛骂发泄出来的话,却在她病弱而疼痛的喘息声隐隐传来的时候,如一根针倏忽戳到心里,疼了,也烟消云散,最终只化为一声百转结肠,小心翼翼的询问:“宁岁月,你现在在哪里?”
宁岁月喘息得厉害,方帜晖能感觉到她在赶路,或是爬坡,非常吃力,而后听到她冷笑:“方帜晖,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执着啊,派这么多人来抓我,连我快死了也不放过!”
方帜晖的心更加疼了,他忽然后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追踪和寻找,她可能不会带着病痛的身体逃离,可是他也忍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
然而他不能解释,只是孤傲地紧抿着唇。
“可惜这一次你抓不到我了,除非你到阴间来来找我!我会在地狱里等你,呵呵……呵呵……”宁岁月咬牙笑着,可到了后面笑声越来越释然,同时,他听到海浪焦急拍打岩石的声音,这明显在悬崖边。
方帜晖立即紧张质问:“宁岁月,你到底在哪里?”
宁岁月确实已经到了悬崖边,她爬上了深山老林,爬到了最高悬崖上。
她本来想静静等待她的生命到达极限的时候,去洒下程翊阳骨灰的那块礁石上,跳进海里陪程翊阳。
可她等不到那一天,方帜晖就派人来抓她了,她不想被抓回去,再一次接受他的折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了结。
她一步步走向悬崖边,对着日出,看着自由飞翔的海鸥,想到了马上解脱的自己,心里高兴。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脑海中浮现的居然不是程翊阳的脸庞,而是于邺,年少时,总是欺负她,但关键时刻又第一个冲出来保护她的于邺。
心很痛,迎风泪流满面。
她忽然说:“于邺,你知道吗……”
她没有再叫他“方帜晖”,而是叫他的本名,声音也少了仇恨的戾气,更多的只是平静和释然,“其实至始至终,我最爱的人都是你……包括这6年里,你对我无限地凌辱和折磨,我都没有放弃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没有爱过程翊阳……”
她悠然地笑着,“可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感情的残酷,也知道什么人应该珍惜……感谢你,让我学会如何理智地对待感情。所以,当我们签下离婚协议的一刹那,我已经决定不再爱你,我们的爱情早已经过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选择了程翊阳。此生不见,来生也不再相见!”
宁岁月说完,身体已不堪劳累,慢慢地倒下去,手机也从她的手中滑落,高高地坠入深海里,同时,她再也听不到方帜晖的回应。
方帜晖听到手机破水沉入海底的声音,立即紧张地大喊:“宁岁月!宁岁月!”
可他的声音根本没法阻止她,他慌张、失措,感觉失去了全世界医院的走廊长而空洞,即便有白炽灯点亮,即便有医护人员扶着顽强求生的病人缓缓走过,依然让人感觉不到希望。随着步伐的深入,越加觉得这是个无底的黑洞,让人紧张,让人害怕,让人绝望。
方帜晖第一次感受到当年16岁的宁岁月的心情,当时他打球摔伤了腿,流了很多血,被人叫救护车抬着进医院的。
也不知是谁,夸张地对她喊他不行了,于是她连最后两节课也不上,就跑来医院找他。
她一路哭喊,人未到声音已经远远地从走廊传来,等她进入病房时,已经哭成泪人,结果看到他只是挂着一只腿,还好端端地偷吃重口味的牛肉面,就哭诉:“我以为你真的活不了了,你骗我!”
“你好像很希望我活不了啊?”他调侃。
她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边笑,一边使劲地擦眼泪。
他看到她那么关心他,一时玩心大起,又忍不住耍嘴皮子说:“命是保住了,可腿好不了了,医生说我准备截肢,这不满足我吃最后一碗牛肉面,就要上手术台了,以后我是个残疾人了,赖着你养我一辈子了。”
她一听这话,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给吓着,又哭了。
他以为她不愿意养他,就恶狠狠地说:“你哭什么?你从小在我家吃我家这么多口粮,现在我变成这样了,难道不应该是你养我的时候?”
没想到她小声地说:“可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子,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要是好起来,我就又能欺负你了,你也愿意?”
她不断地抽泣,就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很天真地问他:“你真的不能好起来了吗?”
这搞得他都不忍心了,他都那么欺负她,她都还关心他,顿时觉得自己很坏。
那时候的宁岁月一直都是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受他的欺负,受他摆布。她不知道他已经赶跑了她身边多少暗恋者,导致她明明很漂亮却一直没有人追求,她还以为是自己太丑太平了。
当然他也一直打击她说她很丑,让她安分守己,没上大学之前,别想着谈男朋友的事情,然后等着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可以捷足先登了,他不会让别的男人有机会的。
只是他没想到,宁岁月会喜欢程翊阳。
方帜晖的拳头暗暗握紧起来,越是临近病房,他的心情愈纠结,不知道是基于以前的愤怒、不甘,还是心疼眼下的宁岁月。
女保镖走出来,对他请示:“Boss,您来了!宁小姐就在里面,医生正在……”
她“检查”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方帜晖推开了。而后方帜晖也不顾关着门,就打开进去。
医生正在检查宁岁月的各项身体指征,一看到他进来,惊讶了一下,刚想叫他出去,又看到他的表情以及强大的气场,顿时咽下了,只改口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
“病人现在很麻烦,她怀着孕,可是我们必须给她注射应激类的药物,以阻止她五脏六腑衰竭腐蚀的痛苦,可这样会损伤到孩子,需要家属签字抉择一下。”
方帜晖的拳头一直握得很紧,骨骼发白,“如果不用应激类药物,还有别的方法吗?”
“那只能用中医疗法,针灸、汗蒸等等,可这样见效慢,而且她会特别痛苦,我们怕整个过程中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或者挣脱束缚,破坏整个现场,因为这种病发作起来真的很疼痛,一般人难以承受。”
方帜晖又沉默许久,薄唇紧抿得甚至比胶水还粘合,过了片刻,他坚定地说“那就用这种方法,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保住孩子!”
医生忍不住站起来劝:“其实病人这个样子,如果能保住生命已经很不错了,再保住孩子,实属为难,应激类药物的效果会更显著一些……”
还没等医生说完,方帜晖便冷声呵斥:“我说过了,要保住孩子医生对于他这样顽固很不解,又想起宁岁月刚刚被送来医院时,村民私下指指点点,他听到的一些动静,顿时觉得方帜晖渣男无疑,老婆都这样了,心里还只想着孩子。
但这是人家家属的选择,他也只能尊重,叫护士拿来协议来给他签字。
方帜晖一点都没有犹豫,利落地签字,可是医生要走的时候,他又说:“病人接受治疗的时候,家属可以陪同吗?”
医生怔愣地看着他。
方帜晖眼神很坚定:“如果她可能会咬断舌头,或者破坏现场,需要有个人陪同控制,我陪着她更合适。”
“一般我们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因为病人可能会做出无法控制的举动,会伤害到周围的人,我们只能借助一些东西固定住她的手脚。”
“你是说像对待精神病患者一样,把她给绑起来?”方帜晖显然动怒,声音忽然冷硬。
医生想要解释,方帜晖又很坚定地说:“如果这样就不必了!我不会让你们绑着她,我来陪同,足以控制好!”
他想起宁岁月那一年受尽的折磨,他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像对待精神病人那般对待她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锤定音,医生也没法反驳。
医生又暗暗地想,这么危险的动作他都愿意陪着病人,又说明他还有一点良心?真搞不懂他的想法。
“尽快安排治疗吧!”方帜晖最后下令,然后也没有太多解释的心情,就走到病床边,看着宁岁月。
她此时插着氧气管,吊着输液瓶,闭眼沉睡,又或者说奄奄一息。翻在外面的手明显看到那一块红斑点,印在她雪白的手腕上,十分醒目,醒目得令人心惊。
方帜晖想到5年前她姑姑死去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刚结婚一年,关系正是非常紧张的时候,她从姑姑的病房里出来,整个人都吓傻了,听着姑姑痛苦的嘶喊,恐惧地蹲到地上抱着自己。
那时候她非常无助,想到自己身上也携带这样的遗传基因,她应该非常不安。
可是那时候他就站在旁边,无情地看着,似乎没办法对她同情起来,连她无助地看着他的时候,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甚至只是残忍地讽刺:“宁家的人作恶多端,看来老天也不能容忍了,所以让你们带上这种遗传基因。你怎么没有跟你姑姑一样病发?像你这种人,活着只让周围的人受累,你怎么不去死!”
他那时候只是恨她,想让她痛苦,可如今,她真的病发了,她真的已经活不长久,他竟是那么难过。
方帜晖轻轻地抓着她的手,牵在手里,想用用力握住她,又怕她疼了,轻轻地抓着,又怕争不过死神,下一秒就被死神夺走了。
他想抱住她,想把她揉进怀里,可是现在连这个动作都是奢侈的,因为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他不能动,但是,他又那么地想疼爱她,保护她,不想失去她。
女保镖轻声说:“老板,我们是在小村庄东南角山顶上的悬崖找到宁小姐的,当时她趴在悬崖边已经昏迷不醒,可能稍晚一点她就跌到悬崖里了。”
方帜晖没有说话,想到她挂电话的那一瞬,手机跌进海里,当时他以为她已经跳进海里了。
所以,他应该感谢这个病吗?关键时候病发,让她昏迷不醒,没有完成最后一步跳崖的动作。可是现在,他又应该以怎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个病魔,因为它也即将夺走她的生命。
“我们找到她立即送来医院了,可是这种病属于疑难杂症,跟癌症一样无解,医生也只能缓解她的病症而已,因此,我也已经立即联系了徐医生,徐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方帜晖此时已经有点累了,不想听女保镖的汇报,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出去吧。”
女保镖领命出去了。
他抚摸着宁岁月苍白的脸庞,心痛得皱眉。他真的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