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味道_优美散文

记忆中家的味道包括这些内容:野菜酸面条的味道,天冷烧土炕的味道,秋天瓜果的味道,以及爹妈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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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酸面条,是一年四季妈妈常做的饭。初夏收工回来,洗手活面、擀面切面,就要往锅里下面了,忽然想起还没有菜调,于是探出头来喊我或者妹妹:快去拔天萝卜缨子去,等着下面呢!于是我们扔下手里残破的小人书往地埂上跑去,一人一把,很快把野菜挖来洗了放在案板上。转眼间,妈妈的面条好了。当然,最后饭里都要调半勺子醋,面条是酸汤的。

老爹有时候还嫌不酸,数落几句妈妈,然后自己再调一点。但隔壁三叔却说妈妈的酸饭正好,太酸了不好。隔壁邻居之间偶尔会吃一碗别人家饭的,比如婶婶有事不在家或其他情况下。为什么要吃酸饭呢?小时候不管原因,感觉本来应当这样,无醋还有什么味啊。好久吃一次不调醋的饭,觉得也蛮好。连续再吃,就觉得清汤寡水,没味道。后来知道,嗜酸的原由,应当于环境水质有关,于身体需要有关。西北水性多盐碱,补充酸性的醋才能保持身体机能平衡。一如南方许多地方嗜麻辣,那里湿度大,人需要用麻辣驱湿;又如江浙爱甜,与那里水质酸性有关。

如果要用无醋不欢来说饭的味道也不为过。为了保证吃醋,每年开春爹妈最重要的家务劳动就是做醋:蒸麸、使粬、倒缸、晒料、浸渍淬取、晒醋。每当风大云厚的时候,爹妈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或者喊我们上到房顶盖醋。当晒得墨黑、散发着浓香的醋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会由不得地满口生津。想想在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如果没有醋佐餐,不知道那些粗茶淡饭怎么能够下咽。

参加工作后好久好久时间里,探家的时候都会拎些家里做的醋回来。学着妈妈酸面条。不过,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妈妈的味道。此时方知,妈妈的味道,天下唯一。

2

曾经对家里冬天的味道有过反感。那是参加工作不久探家,坐在班车上一下闻到一股熟悉的但却有点儿特别的烧柴禾的味道,看到有年轻漂亮的城里人躲着携带这个味道的老乡,一下想到自己回家一定也会浸染这个味道,自己的脸先红了。年轻时候我是个特别自闭且腼腆的人。小学班上同学丢了铅笔橡皮,老师以“谁先脸红就是谁”的土办法找小偷的时候,我竭力抵制往自己变红的脸色却无法控制,幸好老师并没有把“贼名”安到我头上,每次都如同就要被揪出来那么提心掉胆。看人家躲土炕味脸红什么呢?当然也是心底那点儿虚荣作祟,怕别人看出我也是个乡下土炕上走出来的人。当然,这种想法只是一时之间,等回到家,还是迫不及待地往火炉前靠、往火炕上钻。

说实话,睡觉最舒坦的地方,还是冬天听着窗外呼啸的西风,躺在暖暖和和的土炕上的那一觉。这一觉,能把一个冬天的风寒都从身体中驱散,能让一切失眠烦恼消失于无形,能叫人间最温馨的快乐拥抱着自己。毫不夸张地说,土炕成就了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特别是小时候那些滴水成冰的冬天,每当我野出去看戏看电影玩耍到半夜回家手脚快冻僵的时候,都是钻进奶奶留下的热被窝里缓过来的。

有意思的是,陪我半夜钻进被窝的,还有一只狸色大猫。我躺下不久,就会听到门扇咯吱一声,或者窗扇咯吱一下,猫轻巧地跳到炕上,扒开被窝就钻到我的脚头。很多时候我还没有进入梦乡,它已经呼噜呼噜地酣睡了。踩在它绵绵的身上,我也很快忘掉了一切。

刚知道从家里出来身上会带着烧炕的味道,着实脸红了一阵。那几年,每次从家里回单位搭车都比较注意,一是尽量不与熟悉的人坐一个座位,怕让人家难闻;二是尽量躲避那些长得好看的女人,省得让人家反感。回到单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回家穿过的所有衣物清洗一遍,免得上班让师傅同事闻到笑话。

父亲逝世的那一年,是最后睡土炕,因为之后失去了冬天回家的机会。并且,家乡好多人家也“炕改暖”,砸掉土炕,换成暖气。因为他们的孩子都进了城,都对火炕特有的草烟味道提出了意见。所以即便回乡下住亲戚家,也没了火炕的味道。

忽然有一天,想起火炕的味道,想起那股淡淡的烟味,想起火炕上诞生成长的生命,想起辛勤一生煨炕的母亲,眼里都会酸酸地湿润起来。原来,好多东西都是失去才知道它的珍惜啊!

过去白天身上不舒服、或者劳累至极,热炕上一晚上的熨烫就能恢复得差不多。1970年代前后那些无比艰辛的日子里,爹妈被排挤批判的岁月里,起五更睡半夜之所以能够抗过来,如果没有火炕,难有尽快康复的健康生活;小时候一家人食粮短缺、连饥带寒,如果没有火炕,不能想象怎么度过每个寒冷的年关……那丝丝缕缕的火炕烟味,是奶奶抚爱的手拍打我的后背,是妈妈溺爱的手抚摸我的头顶,是爹钟爱的目光束束扫描在我的身上……

3

是的,家里一切都有一股味道远远传来。比如初夏的杏,那只最黄最艳的杏在风里啪嗒一下掉到麦地里四下溅起,味道随风而起,令人着迷。后来,这种味道就粘附在每一只刚刚转色甚至青杏上,看到就会满口生津。秋天是果子、梨还有桃混和在一起的味道。过去家里是没有苹果树的,现在的苹果全是后来爹去别人家剪了枝条嫁接而成。村里人看着我们家的果园,都暗自称道老爹的无所不通。是的,爹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文化”人,好多见过的人都问我,你爹是啥程度,当什么领导。我说爹就是个农民,他们都不相信。可见父亲这个农民一生好学确实达到了“腹有读书气自华”的程度。

家里果树上像沙果似的果子土名“酸果子”,味道与众不同。当然它首先是带点儿酸的,没有成熟的时候更是又酸又涩;成熟之后稍带酸又散发出清香。门口的三棵大果树据说是爷爷留下的,枝繁叶茂。每年都是一树白花一树果。白露之后,就到了收获的时候,摘下果子后,奶奶一定要把果子放进西厢房里那只大花柜里,等放得更成熟些才分送亲戚邻居。三四十年前,乡下有果树的人很少,苹果罕见,酸果子也是稀罕水果。所以接近成熟的时候,每天晚上爹都要睡在树下,防止有人偷窃,白天则让妹妹们轮班守卫。不过,年幼的妹妹们起的作用跟用树杆插在地上挂个衣服差不多。有些胆大的娃娃,根本不怕。有的也会像马三立先生的相声“逗你玩”里那样,一个人把妹妹们的注意力哄到其他地方,其他几个再上树摘果;等爹妈收工看到了,也只能责骂几声了事。那个时代的乡村,贫困普遍,饥饿普遍,果子不单让人馋涎欲滴,也能让人裹腹呢。

家里存放的果子能放好久好久,那好闻的味道也能保存好久好久。当爹把最后一个果子递给小弟弟的时候,我们就会扑到打开的柜口边使劲闻果子的味道,当然,也希望能看到一只遗漏。每当此时,爹会变戏法似地从手里拿出几个果子来,分给我们一人一只。快过年了,存放了几个月的果子已经变得又香又沙,一点酸味都没了。

那几棵毛桃在朝霞照射下分外妖娆。它们都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使劲一摇树枝,就会噼里啪啦掉下来。我穿着棉袄站在树下,看树梢上那只最红最艳的桃子会掉到那儿。同时忘不了捡起一只桃子在衣服上随便擦掉上面的小毛毛,住嘴里填。

我敢说,这桃子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桃子之一。毛桃,顾名思义就是一身的毛毛。桃子没成熟的时候可是没法吃。不像酸果子,长大一点,尽管酸涩,也挡不住人们的馋虫。年轻的媳妇、幼稚的孩子,每每经过,都把目光转向那几棵果树。我们也一样,每当晚上大风,早起第一件事就到树下去捡,上学路上与同伴分享。酸果子有一个吃法,就是把它致残—使劲地往地上摔或者用石头砖瓦砸,等果肉氧化(后来知道的)变色时吃,就不那么涩和酸了。毛桃如果在早期摘,它的一身短毛粘到身上又痒又扎,肉质如同木质,根本不能下咽。只有看它有了色彩,一捏发软并且开口,此时毛毛也一擦就掉,吃到嘴里才能品出它那独特的味道。

毛桃的味道要放一阵才能闻得到。因为它成熟得很晚,所以一些桃子只有七八成熟就得摘下来保存,放着,捡软的吃,慢慢地,味道也在桃子筐上跑出来。它不是甜味,也不是香味,它就是毛桃自己的味道。至今,我还没有找到与它相似的味道。

夏天回家,看剩下那棵树上又结了满满一树的毛桃,心上一喜。好几年都没见它结果了,这是爹妈留下的最后一棵桃树。打算秋后回家摘些回来的,因为其他事情打搅,竟没成行。这才知道,好多事情,只能以希望开始,以遗憾告终。好在明年不远,还有弥补遗憾的可能。

4

实际上,爹妈在我鼻息间留下的最重要味道,是汗味。在我的眼前,一直是老爹汗流浃背和妈妈汗流满面的形象。因为在我知道事情的时候,他们就无时不刻地辛勤耕耘在土地上。汗味没什么特别的,但爹妈的汗味跟任何人的都不一样,这味道浸透了我的身心,因为他们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都是儿女们过得更好。

在那个艰难而又苦涩的时代,好多个冬天的夜晚,都是我陪着爹拉着架子车歪歪斜斜行走在昏暗坎坷的土地上运送土粪。看不见爹有多累,也听不见汗珠滴落,但爹身上浓烈的汗水味道,以及我自己的满头大汗举步维艰,让我知道爹是经历着怎样的苦难、忍受着多大的冤屈。因为父亲被列入另类,所以我们家要干比别人多的活,奶奶和妈让八九岁的我跟着爹干活,除了能推一把车子,也有守着的意思。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感悟出来的。

妈妈是有名的劳动能手。她在老年时代还说,年轻的时候一天割一亩多地的麦子;老家的地种上麦子,她还想回去割。小时候我不会知道这些,我只记得妈妈天天汗水满身,从身边经过,就有一股汗味儿。后来帮我看孩子,盛夏在那个逼窄的小屋子里,也是一动一身汗。当我自己也经常一动满身汗水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妈妈遗传的特点,我们都是汗腺发达的人,我们都特别容易吐故纳新。

尤其让我难忘的还是妈妈每次在厨房里满面汗珠的情景。进入老年后,没了过去劳动的繁劳,主要精力都放在生活上。每年我们回家,就成了家里的节日。这个时候,我总能闻到妈妈的味道,那跟我相同的、一丝轻微的汗味。

爹的汗味是勤劳辛苦的,妈妈的汗味则早从劳累转向轻盈快乐了。我晓得,妈妈每回在厨房里给我们做一顿好吃的,都能享受到又一次付出的甜蜜。而妈妈微笑中的甘甜,都在我们这些儿女叽叽喳喳你争我抢“扫荡”她做的食物中。

家的味道,本质还是爹妈的味道。爹妈的味道里没有多少甜蜜,是因为爹妈一生都在辛勤劳动、甘心付出,他们享受的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看着后辈一个个过得美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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