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作家栗鹿:大雨之外

作家简介:栗鹿,一九九〇年生于上海崇明岛。大学期间学习电影艺术,毕业后从事新闻工作。二〇一四年开始诗歌和小说创作,二〇一九年出版小说集《所有罕见的鸟》。即将出版长篇小说《雾岛往事》。

创作谈 | 大雨之外

栗 鹿

《雨屋》实际上是一篇关于时间的小说。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说:凡是能够言说的,都能说得清楚;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时间是否不可言说?我相信很多哲学家和科学家都不一定有明确的答案。可以肯定的是,时间并不像射出去的箭那般有去无回。或许它可以言说,只不过存在诸多不同的说法;它含有丰富的隐秘属性,等待我们探索发现。创作这篇小说之前,我经历了一件神秘的事和一件恼人的事,它们共同激发了我的灵感。

事情要从去年春天一个起风的夜晚说起。吃完晚饭,我和先生开车带儿子去附近的便利店买零食。出门时,给两岁的孩子戴上了一顶帆布鸭舌帽:蓝色的,有卡通恐龙鳞甲的装饰,非常显眼。车里有点热,我就把孩子的帽子摘下放在车座上,下车后三人一起走进便利店买了包薯片。回到车上我们发现恐龙帽子不见了,里里外外翻了几圈,实在找不到,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家以后,我仍然坚定地认为帽子肯定还在车上,说不定卡在哪里,不可能真的掉了。我记得下车时风有点大,就想回去拿帽子,先生说不碍事,于是就没去拿。我俩都清楚地记得这番对话,记得孩子下车时没有戴帽子。后来又在车里找了几次,依然无果。帽子到底去了哪里?我们并没有追问下去,仅仅是丢了一顶帽子,不至于对日常生活和身心状态造成什么影响。很快,我们都把这事忘了。

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我们又开车去同一家便利店买薯片,不同的是,上次开的车送去维修了,所以我们开的是另一辆商务车。买完薯片准备回家,车子发动时不知道撞上什么,哐当震了一下,我们三人也跟着震了一下。好像经历了一次微型地震似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点不知所措。先生愣了一会儿才下车查看,当他重新回到车里,几乎是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们,片晌没说话。先生平时爱开玩笑,但这次却不像是在捉弄我们。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忙问他怎么了,他把手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我手里。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那顶丢失的帽子。先生说,这顶帽子就挂在车子刚才撞到的地锁桩上。他又问,有没有可能是别人的?我仔细看了看,帽子的颜色、尺寸、款式都一样,连使用过的折痕都吻合。帽子甚至很干净,就像刚刚被人挂在上面的一样。我说,这帽子款式不常见,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就是上周丢的那顶。先生说,就算是上周丢在这里的,为何这么多天一顶新帽子没有被人捡走或者被风吹掉?况且还很干净哪。我摸了摸帽子,甚至还有点温热。

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回到家里,先生定了定神对我说,撞上地锁的时候倒车影像里明明就没有那顶帽子,所以他才感到害怕。我心里一紧,又有点雀跃,或许真的遇上什么神秘事件?先生突然说,就像是两个时空交错重合了一样。他说出这番话让我很惊讶,他不是个神神叨叨的人。

我们一致决定不再给孩子戴那顶帽子,而是把它藏到一个几乎永远不会打开的衣柜里。我们内心似乎已经把这顶帽子当作一份“时空之物”,暗自觉得如果继续使用它,说不定就会像科幻片里说的那样,扰动了历史的发展,搞出什么乱子。后来我们又去那家便利店就此事询问过店员,热心的店员告诉我们,她好像确实看到锁桩子上挂着一顶帽子,但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先生问,帽子一直挂在那里吗?店员说,是某天夜里突然出现的,很快就不见了。我们提出想查看监控,却被告知那个停车位是监控死角。另外,由于没有丢失贵重物品,我们也没有查看权限。

这顶帽子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不得而知。事后,我把丢帽子的经过写了下来并发到网上,没想到收获了数百条网友的私信,他们讲述着和我相似的经历。所以,我相信这不是小概率事件,只不过日常太过嘈杂,我们有心隐去了这些难以解释的细小事物,以免整个系统的崩塌。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于是我萌生想法,想写一篇有关时间的小说。很快雨季到了,我的小说还没有头绪。一连几天暴雨,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困扰。我们小区排水系统一直有问题,每次下大雨,排水管道不堪重负,雨水就有可能涌入居民家中。每次听到雨声,心就揪到一起,夜里总是要去查看几次才安心。不知道为什么,某天夜里下起大雨,但谁都没有听到雨声。第二天醒来,先生急急忙忙冲到地下室,那里已是一片小小的汪洋:沙发的一半浸在污浊的水中,快递盒子、储物箱全都泡烂了,一只塑料水盆像小船一样浮起来。先生挽起裤腿,准备下到水里去,我立刻拦住他说,先别去,可能会触电。

我们无处下脚,无处可去。现代生活顷刻崩塌,一切变得岌岌可危。最后向物业借来抽水泵,抽了大半天才清理干净。但地下室的木地板全部损坏,需要全部拆除,重新铺设。另外我们家的排水系统也要进行改装,否则下一次暴雨,历史还将重演。那些泡烂的家具也无法再用,要及时清理,不知何时生活才能回到往日的秩序中。一时间,这栋平静的屋子遭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浩劫。家人为此心神不宁、郁郁寡欢,更多的是叹气,谁也不知道下一场大雨什么时候来。

看着家中一片狼藉,我突然产生一种既视感,好像这场大雨,我很久以前便经历过了。我努力搜索记忆,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住在城区内地势最低的一个住宅区。每次暴雨袭来,小区十有八九都会积水成灾,于是真的有孩子坐在大脚盆里划船,还曾有电视台来报道过这番景象。那时我羡慕他们,也想在小区的“新湖”中荡舟。但爸妈卫生意识较高,不让我下水,也只有羡慕人家的份。没想到多年过去,大雨已不再充满童趣,反倒成了我的心事。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读到一篇有趣的文章,虽然该文章对防汛工作和重建家园没有帮助,倒是给我的小说提供了灵感和启发。在一项发表于《自然·天文学》的最新论文中,科学家根据卫星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功率谱中的引力透镜幅度,推算出宇宙空间的曲率为正。也就是说,宇宙空间可能是一个封闭的三维球面,没有开始和终点。这意味着宇宙可能是有限无边的。我们一直在寻找大爆炸的起点,猜测这种推力从何而来,为何一直找不到呢?

我想象,在这个闭合的空间里,开始即是结束,结束也是开始。就像莫比乌斯环、克莱因瓶一样,无法找到它的起点和终点。所谓的时间,只不过是一种知觉,用来解释我们所观察到的世界。

博尔赫斯的名篇《小径分岔的花园》中说,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构建的其实是一个宇宙模型,在这个互相交错的世界线中,包含着一切可能的过去和未来,乃至亿万星辰的生死寂灭——时间不断分岔,通向数不清的未来。

或许我也可以效仿博尔赫斯,搭建一个迷你的宇宙模型?这会是一个闭合的故事,一个关于家族、命运和爱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始即是结束,没有起点亦没有终点。构思至此,一切呼之欲出,在我的设想里,“雨屋”便代表封闭宇宙的基本模型,在这幅绵延的大雨图景中,我们见到的一切都是曾经所见——雨后泥土的气息之所以亲切又充满爱意,正是因为我们曾千百次在这种气味分子中徜徉过。这便是我小说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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