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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十四年北凉国,隆冬皇宫,长生殿夜半子时明黄色的龙床之上,苏媞月未着寸缕,身上只裹着一层丝绸锦被。

她一动不动,不敢走下床,亦不敢睡,只能睁着眼忐忑不安的等着等皇帝回寝殿,然后尽心侍奉他。

今日是苏媞月被礼聘入宫的第一天,是她的新婚夜,也是皇帝数不清是第几个的新婚夜所谓礼聘,和普通选秀大不相同。

凡礼聘者,皆为名门大族之后,世家之女或者官家女,是经朝廷严格筛选斟酌后挑出来才貌双全的女子。

礼聘入宫者,一般直接册封,或为妃嫔,或为女官苏媞月入宫第一天并被封为淑妃人人都说,苏媞月运气好,说他们苏家祖上积德,所以才会有如此福报。

都说是福报,可若是真把这份福气给他们,他们肯定会被吓得心胆俱裂,抱头鼠窜吧谁人不知当今圣上,荒淫暴虐,滥杀无辜。

虽他早已年过半百,却仍风流成性,后宫佳丽万千不够他残害,他甚至把魔爪伸向臣妻良妇。

只要他看上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反正这天下都是他的本以为,入了宫,侍寝后,苏媞月的人生便只有两种可能,得宠亦或是失宠。

虽然这两种可能都不是苏媞月想要的,但事已至此,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可万万没想到的事,这夜,苏媞月并没有等来皇帝,等到的却是另一人。

随着吱呀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长生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苏媞月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丝绸锦被底下的身子微微发抖,她侧过头,透过金漆龙纹屏风,只见那人慢慢走近。

她紧抿红唇,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直盯着那个身影可还没等那人走到,苏媞月就被吓哭了,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泪水,簌簌从眼眶中落下来,弄花了脸上精致绝美的妆容。

锦被底下那双葱白如玉的手指,攥紧了被子一角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害怕皇帝,害怕这里,害怕这里的一切。

娘娘,奴才送您回锦绣宫人未到,声先至进来的人,居然不是皇帝苏媞月蹙着眉,这才看清了进来的人。

那人身量极高,面容清隽冷峻,青丝半绾,一袭青衣,玉带束腰,外面裹着玄色大氅,浑身上下尽显凉薄矜贵之气。

你是苏媞月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小心翼翼的问道回娘娘,奴才是司礼监,萧鹤野他说这句话时,微微颔首,再抬头时那双幽深鹰隼一般的眼眸正对上苏媞月盈着泪光的眼睛。

司礼监,萧鹤野听到这个名字的苏媞月微微怔了怔,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又加重了几分他就是权倾朝野,手握生杀,人人喊打的奸臣萧鹤野;他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宦官,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萧鹤野。

苏媞月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来的人是他而不是皇帝,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萧鹤野好像看出了她的疑问,唇角勾了勾,朝她笑了笑。

他抬手从身旁的木架上取了件月莹寝衣放在床榻边沿上,语气慵懒散漫:娘娘,皇上醉酒现已在景仁宫歇下,奴才送您回锦绣宫。

苏媞月愣了愣,然后从床上坐起身,小声的说了句:那便有劳了,萧掌印此时此刻,应该没人比她更想离开这里了。

这一刻,无论别人眼里的萧鹤野是多么卑鄙无耻,邪恶不堪,但在苏媞月眼里他是来带自己离开长生殿,离开这片地狱的人。

苏媞月看了眼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萧鹤野,又默默看了一眼安静躺在床沿上的寝衣。

她咬了咬唇,快速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把寝衣拿进被子里,隔着被子,手脚麻利的将寝衣穿好,然后下了床。

彼时,正值隆冬,苏媞月来长生殿的时候,是洗干净被人用被子裹起抬进来的,现在她身上只穿件薄薄的寝衣,难不成让她裹着被子走出去。

冷是一回事,这寝衣单薄,隔着衣服别人一眼便能看见寝衣底下少女诱人的胴体,再怎么说苏媞月也是皇帝的妃嫔,这样出去。

萧鹤野抬眼上下打量了苏媞月一番,这才慢悠悠的开始解身上的玄色大氅,解开后,又轻轻披在苏媞月身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帮她系好。

这期间,苏媞月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不说话不敢动萧鹤野浑身散发的威慑力太过强大,靠近一点,苏媞月周身便感觉更冷了几分。

苏媞月从未见过有这般凉薄清冷之人萧鹤野欠身,将小臂递过来:娘娘,请苏媞月点点头,没有拒绝,伸出手指轻轻抓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同走出了长生殿。

出了长生殿,还要沿着走廊走一小截路才到宫殿门口萧鹤野侧首,斜睨着她,慢条斯理的问:娘娘失望吗。

啊苏媞月抬眸,两人视线相撞,他一直紧紧盯着苏媞月的脸,似乎想要从她惶恐不安的表情中读到些什么。

奴才的意思是,皇上今日没能来长生殿,娘娘失望吗苏媞月浅浅摇了摇头,没有张口这种话,不好回答,不对。

是她不敢回答她一点也不失望,她很欢喜,不用侍寝,不用被荒淫的狗皇帝糟蹋可是这些话,她能说吗。

她敢当着萧鹤野的面说出来吗答案是否定的萧鹤野见她粉唇紧抿,脸色苍白,尤其是那双刚刚被吓哭过的眼眸如秋水盈盈,缓缓流淌于心间。

萧鹤野突然来兴致,想逗逗她,于是拖着嗓子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道:也对,淑妃娘娘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可以好好侍奉皇上。

他还说:日后娘娘得了荣宠,还望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奴才美言几句说到这里,萧鹤野只觉得手臂上那只纤细的手指紧了紧,应该是被吓坏了。

啧,这苏家嫡小姐娇生惯养,柔柔弱弱的,真是不禁逗呢萧鹤野扯了扯嘴角,眼底藏起了莫名笑意。

苏媞月手足无措,这种浑话她听了只觉害怕和恶心,一想到老皇帝大腹便便,满脸淫笑的模样,苏媞月就反胃。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遂只能无奈又软软的回了句:多谢萧掌印吉言萧鹤野低下头,暗暗笑了笑,便没有再开口逗她。

长生殿的走廊并不算长,走廊尽头就是宫门,可这一段路苏媞月却走得很艰难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也想离萧鹤野远一些。

因为,对她来说,这宫里最可怕的两个人就是皇帝和萧鹤野快要走到门口时,苏媞月远远看见停在门口的软轿,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瞥了一眼萧鹤野,道了一声谢谢萧掌印之后,逃跑似的上了软轿,匆匆离开了萧鹤野站在原地,直到轿子走远,消失,他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往夜阑阁方向走去。

他的脑海里,被苏媞月惊恐慌张却又故作镇定的表情占据着他的耳边,也在反反复复回荡着苏媞月软绵绵的声音。

可她明明没有说几句话,她只说了:有劳了;多谢萧掌印;还有谢谢萧掌印啧官家小姐,金枝玉叶,果然有点意思。

没走几步,发现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开始落雪了萧鹤野伸出手掌,很快就有几片纯白晶莹的雪花落入他掌心之中,他缓缓合上了掌,脸上露出了狡黠阴鸷的笑容。

这场雪,竟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雪回了锦绣宫的苏媞月突然就病了,太医去瞧了好几次也瞧不出原因,只说是因为她身体柔弱染上风寒,迟迟未愈。

*一个月后皇宫,南苑寒风凛凛,飞雪漫天萧鹤野和李寻一前一后,从听雨楼走了出来督主,今日皇上在光明殿大摆宴席,还特意从宫外请了永安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只为博美人一笑。

这姬贵妃从入宫到现在,深得帝心,盛宠不衰,果然没让督主失望太监李寻弯着身子,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萧鹤野冷瞥了他一眼,薄z唇紧抿成线,没有开口李寻最了解他,他生性冷清,素来不喜热闹。

见他面色阴沉,李寻怕说错话惹得他不高兴,于是讪讪地闭了嘴沿着铺满雪的寂静小路,走了没几步,忽而一阵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远处传入耳边。

轰咣当——一个巨大的声响传入两人耳朵里哗啦啦——紧接着,嘈杂刺耳的撞击声和打斗声断断续续,好像有人在闹事。

南苑位置偏僻,如今入了冬,夜里寂静无声,所以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显得很突兀,更何况这动静不算小。

督主,好像是对面香堂李寻竖起耳朵听了听,指了指对面那间亮着光的香堂哦去看看萧鹤野蹙了蹙眉,脸上神情分不清喜怒。

现如今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事待两人走近香堂的时候,里面没了半点声响,打斗声已然停止了。

李寻率先走上前,着手正要开门,没曾想那扇门‘唰’一下从里面被人打开,接着他就被里面两个慌不择路的女子撞倒在地。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李寻捂着自己的屁股尖声尖气的喊出了声正欲开口大骂,可下一刻,当他看清了冲撞自己的‘罪魁祸首’,立马变了脸色。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见过淑妃娘娘,奴才失礼,奴才失礼苏媞月身体一怔,也是满脸惊慌失措。

懵了片刻后,苏媞月迅速将染了血的手指藏进鹅黄色的斗篷里,缓缓后退了半步,心虚道:原来是李公公。

免免礼她抬眼往李寻身后瞧了瞧,看到黑暗中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瞪大了双眼,犹如看见了深渊中的恶魔,她双腿软了软,险些没站稳。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倒是好这亏心事刚做完,迎面就碰上这么一个恶鬼苏媞月故作镇定的扯了扯嘴角,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萧掌印也在。

嗯这个字像是从他鼻腔里哼出来的,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萧鹤野抬眸,那双鹰隼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婉如玉的脸,双眸明亮如繁星点点,樱唇皓齿,眉眼清秀,美得不可方物。

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加上刚才他们听到的动静,萧鹤野皱了皱眉给李寻使了个眼色,让他进香堂查探。

苏媞月扭头见李寻进了香堂,恍惚中只觉心脏狂跳,她垂眸紧紧咬着下嘴唇不敢吭声身边的宫女琉宛紧紧搀着她的胳膊,同样被萧鹤野这凛然凌厉的威慑力吓得脸色苍白,双腿不受控制在空气中打着颤。

李寻刚进门就嗅到了空气中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察觉到不对劲,加快步伐往里走去果然,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见他脸朝地面,一动不动。

不用想,这种姿势多半是凉了李寻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苏媞月和琉宛,转过身伸手把另一扇门也打开了。

这样一来,就算站在外面也能将香堂内的场景一目了然萧鹤野偏着头视线略过两人的头顶,眯了眯眼睛往里面随意瞥了一眼,觉得这事甚是有趣,居然有人敢在南苑杀人。

更有趣的是,这事居然和面前这位弱不禁风的淑妃娘娘有关再看她那张被吓得惨白惨白的小脸,萧鹤野心情突然没那么糟了。

萧鹤野站在原地,望了眼苏媞月斗篷上不小心溅上殷红的血迹,暗暗冷笑了一声,说:娘娘,您这是。

偷人还是杀人啊说这句话的萧鹤野,脸上带笑,话语间却带着几分寒气,让苏媞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萧掌印,这、这是意外哦意外萧鹤野笑了笑,跟着她重复了那两个字娘娘确定这是意外这才刚刚过去了一个月,萧鹤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还是那晚柔柔弱弱,娇气温软的淑妃娘娘吗。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张娇小秀气的脸,眼底尽是玩味戏谑的意思苏媞月点了点头,又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漆黑的眼里泛着点点光亮,萧鹤野看得出,她眼里的惧怕和恐慌看来他今夜不去光明殿看戏是对的,自己门口的这出好戏。

难道不比那些戏班子演得更有趣吗人是奴婢杀的,奴婢认罪,与娘娘无关要杀要剐奴婢都认了,求萧掌印放过我们娘娘。

琉宛眼看事情败露,遇上的还是这位杀伐果断的萧掌印,她知道此事肯定后患无穷遂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罪。

她不想让主子牵涉其中,所以狠下心,试图把所有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反正她只是个宫女,用她的命保自己主子一命,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萧鹤野淡淡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琉宛,你又何必帮我顶罪苏媞月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萧掌印,此事与她无关。

萧鹤野听着倒是不以为然,他缓缓走到她身侧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拖着慢悠悠的语调吐出一句:事情没查清楚原委之前,你俩谁都脱不了罪。

娘娘,别怪奴才铁面无私,人命关天啊他把‘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咬得很重,看得出来,萧鹤野是想要在这上面好好做一做文章了。

苏媞月浑身一怔,心彻彻底底凉透了,她低着头试图将斗篷底下的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擦干净,可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因为。

那血实在是太多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知道,萧鹤野没有说错人命关天,更何况那人是。

苏媞月紧抿着唇,眼里憋着委屈和无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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